作者阿树
跟万千印度新冠康复者一样,阿洛克-库马尔-乔德里(Alok Kumar Chaudry) 战胜了新冠病毒,但新生活并没有开始,反而跌入了另一场噩梦。
最开始是头痛,“突然间,左眼一片空白”,此时他不知道的是,一种致命的真菌,毛霉菌,正在席卷印度,也啃噬着他的鼻窦、眼睛,甚至即将向大脑蔓延。
这是一种跟恐怖电影一样的疾病。眼睛、鼻子红肿,接着开始流血,身上出现黑色的病变,失明、毁容、骨骼腐蚀,呼吸困难,直到它入侵大脑,然后死亡。
眼下印度已有接近4万多人受此感染,同时,毛霉菌还在尼泊尔、阿富汗、埃及、智利等国家现身,无一例外的是,这些国家也正遭受新冠疫情的肆虐。
祸不单行
乔德里是一名30岁的工程师,今年4月,第二波新冠疫情来袭时,他正在新德里参加公务员考试。不幸的是,他确诊了新冠肺炎。
但新德里当地床位紧张,药物和医用氧气稀缺,他只好回到古吉拉特邦的农村,期间,新冠肺炎恶化,他的血氧水平降到了54%,一个致命的水平。
乔德里在当地医院接受了吸氧和类固醇治疗后,他康复出院了,但却开始头痛,医生认为,这只是类固醇引起的,很快会消失。
但不到几天,磁共振显示,他得了传闻中的黑真菌病(black fungus),也叫毛霉菌(Mucormycosis),他的眼睛被感染,必须要切除。他不信,去了艾哈迈达巴德另一家民用医院,诊断结果也是一样,五位专家帮他切除了坏死的眼睛,还有鼻窦中的死亡组织。
5月29日,印度博帕尔一家医院为疑似毛霉菌病患者做检查(来源:新华社)
毛霉菌最初的症状看起来很普通,面部发红、肿胀,可能会有些发烧。但入侵极其迅速,锐不可挡,从牙齿开始,蔓延至鼻腔、眼睛,还可能进入肺部,最后抵达大脑。
媒体报道的另一个病例中,展现了更为悚然的过程,5月份,一位名叫斯里尼瓦斯的患者刚刚战胜了新冠肺炎,接着感染了毛霉菌,他的鼻子和眼睛开始肿胀,然后出血,“很多的血流了出来”。
毛霉菌杀死一个组织后,会有明显的黑色炭疽(腐烂或死亡组织)包裹的肿块出现,随着疾病的发展,腭部可能被破坏, 张开嘴时,会看到一大块坏死的黑块。为了阻止毛霉菌进一步扩散,患者下颌骨、 颧骨、眼睛等受感染的部位,需要切除,如果它入侵大脑,距离死亡就不远了。
一名感染了毛霉菌的患者正在接受诊断
斯里尼瓦斯是一位41岁的司机,来自班加罗尔,有两个幼小的儿子,前后进行了三次切除手术,医生切下了他脸上坏死的黑块,取出腐烂的骨头,他失去了部分下巴,不能咀嚼,只好插入了喂食管。
如果不能及时治疗,毛霉菌在几天里就会导致死亡。一份研究报告显示,它的死亡率超过50%。7月中旬,印度卫生部长对外公布,目前已有超过4.5万例毛霉菌病例,而其中85%的患者曾患有新冠肺炎。
印度并不是唯一一个报告毛霉菌的国家。根据路透社的消息,尼泊尔、阿富汗、智利等新冠肆虐的国家,也纷纷出现这种恐怖骇然的罕见疾病。
这种诡秘的现象是如何发生的?
滥用药物自毁长城
先要说明一个好消息,毛霉菌并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。
但这种霉菌的孢子无处不在,土壤、植物、腐烂的水果和蔬菜,你我每天都会吸入这些真菌孢子。但大多数人的免疫系统,可以轻易地清除它们,不会有任何症状。
那毛霉菌又是怎么成为一种新流行病的?
没人知道毛霉菌是何时发起攻势的。新冠疫情之前,全世界范围内,毛霉菌极其罕见,美国和西欧国家平均两年才会出现一例。印度算是多的,但每年也就50例左右。阿尔伯塔大学的微生物学家 Ilan Schwartz在一个生物学论坛上表示,和2019年相比,2020年印度的毛霉菌病例增长了2.1倍。2021年春,新冠病毒再次攻陷印度,局面便一下子失控了。
所以,毛霉菌的出现,与新冠病毒密切相关。
尽管有很多未知,但可以肯定的是,新冠疫情,滥用的类固醇药物,加上糖尿病的失控,三位一体的因素,催生了这场毛霉菌危机。
毛霉菌感染路径
印度微生物学家Jagdish Chander虽对新冠毫无预感,但在2018年的时候,他自己的著作中写道:“糖尿病患者数量的激增改变了整个局面,更多是像流行病一样,几年之内,毛霉菌很快会摧毁印度。”
这份警世预言,从来没有人在乎过。
但作为世界第二大糖尿病国(仅次于中国),印度不巧碰上了全球最惨烈的新冠疫情,确诊了超过3000万(仅次于美国)。Jagdish Chander那句危言耸听的预言,在新冠病毒创造的特殊环境里,一步步演变成了现实。
很多印度医生和专家认为,是拥挤的医院、稀缺的医用氧气,给毛霉菌留下了可乘之机。
患者床位在医院的走廊上
首先,由于没有足够的医用氧气,类固醇药物在印度被滥用。
类固醇可以抵御新冠造成的过度的炎症反应,帮助患者恢复呼吸,这是全球范围内的常见做法。印度很多医生选择为新冠肺炎患者注射类固醇,很多走投无路的患者,也选择这种方式来自救,但数量远超世卫组织的建议,已经到了滥用的程度,这等于给毛霉菌开了第一扇门。
重点在于,印度疫情中,大多数医生忙碌而慌乱,根本没时间询问病人是否有糖尿病或者其他疾病。不巧的事情来了,类固醇的副作用显现出来,它使得新冠与糖尿病患者的血糖水平飙升,患者出现酮酸中毒,酸性的血液,为毛霉菌创造了极其肥沃的土壤。
新冠康复后的15天左右,毛霉菌便会来袭(少部分人出院次日便出现了症状)。此时,仍然脆弱的免疫系统,根本无力阻挡它的入侵。
印度新冠疫情肆虐,让脆弱的免疫系统无法抵抗毛霉菌的入侵
毛霉菌的侵袭是突如其来的,5月中旬,印多尔的 Maharaja Yeshwantrao 医院,几天内就新增了 180 人 。古吉拉特邦和马哈拉施特拉邦也迅速被毛霉菌淹没,病例占全国的一半以上。
5月,先后有十多个邦宣布,毛霉菌成为一种新的流行病。如同风暴一样,这种罕见真菌席卷了整个印度。
有药可治但治不起
5月19日,旁遮普邦宣布毛霉菌为流行病,按流行病法规定,所有机构必须报告每个疑似和确诊病例。截止8月初,该邦已经报告了672例毛霉菌患者。这不算多,但一些LAMA病例却引起了关注。
据《印度快报》报道,在旁遮普邦,有81名患者中突离开了医院,主动选择停止治疗,其中有60人是来自民营医院。
医学上,这里病例被称为LAMA(违背医嘱离开)病例。原因很简单,他们无力承担高昂的治疗费用。
毛霉菌治疗药物采购难、成本高、产量低,不少贫困家庭无法承担医药费用
目前,唯一能够对付毛霉菌的药物,是两性霉素B(Amphotericin-B)。每一瓶两性霉素B价格在5000卢比以上,折合人民币接近500元,患者每天要注射3-4瓶,一个疗程持续20天左右。算下来,光是注射药物的费用,就可能超过20万卢比。如果毛霉菌入侵的组织多,切除手术同样昂贵,动辄超过50万卢比。
这远远超出一般家庭的承受能力,更何况,大部分家庭刚刚经历了新冠的劫难。
很多邦宣布公立医院为毛霉菌患者免除一定费用,但医疗资源有限,穷人只能被迫进昂贵的私人医院。
更艰难的是,两性霉素B一度处于短缺状态,有钱人也不一定买得到。
印度各地医院出现两性霉素B短缺(来源:《印度时报》)
爆发之初,短短一个月时间,?哈拉施特拉邦对两性霉素B对需求量就增?了 100 倍。64岁德瓦尔卡达斯·瓦德瓦(Dwarkadas Wadhwa) 是该邦1500多名患者之一,5月15日,他确诊了毛霉菌病,当地医院开了100瓶两性霉素B的药方,但医院药房没药了,他们只能自己去找。
他的女儿告诉《印度斯坦报》,他们已经花了十几万卢比,但只买到了30瓶,而且马上用完了。父亲已经做了两次切除手术,毛霉菌还在蔓延,已经进入了鼻子、眼睛,随时准备切除。他们跑遍了孟买、浦那 ,也没能找到一瓶救命药。
走投无路之下,他们只能在社交媒体上呼救。
5月以来,Twitter、Facebook和其他平台上出现了大量来自印度毛霉菌患者的呼救信号。这种情景,与不久前印度人争相抢购瑞德西韦何其相似。
印度青年大会主席斯里尼瓦·巴德拉瓦蒂·文卡塔在推特上说:“注射剂遍寻不到,印度政府在哪里?”
限于原材料紧缺、生产工艺的复杂,素有仿制药大国的印度,此时也不得不面临产能不足的窘境。
一些患者住了院并没有得到注射,家属只好向高等法院求助,要求供应药物。据《印度快报》报道,5月底,新德里女孩Iqra Khalid在法庭上辩护称,她80岁的祖父住进医院十多天,他们一瓶药都没能拿到。他们从去世的毛霉菌患者家属那里买到了20瓶,但远远不够,她的祖父随时会失去他的眼睛,她只好来法院寻求紧急干预。
感染毛霉菌的病人为了保命可能需要摘除眼球
5月底,德里高等法院要求联邦政府提供两性霉素B的报告时,法官Vipin Sanghi和Jasmeet Singh说:“这是我们所有人都面临的一个问题,我们正生活在地狱中, 我们想帮助每个人,但我们却无能为力。“
眼下,尽管两性霉素B的紧缺状况已经有所缓解,但毛霉菌远不是印度唯一需要担忧的问题。除了毛霉菌(印度媒体称之为黑真菌)外,6月以来,绿真菌、白真菌、黄真菌先后在新冠康复者身上发现。一位名为Anirban Mahapatra的印度科学家在《印度斯坦报》上撰文称,毛霉菌,只是冰山一角。
随着毛霉菌在尼泊尔、阿富汗、埃及、智利等国家紧扣着新冠疫情而现身,印度所发生的景象,值得全世界警惕。
声明: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,加国头条 属于信息发布平台,加国头条 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。
0 Comments